水雾城往西八十里处,这里有的山脚之下有个叫渔家村的地方,那里的人世代养鱼为生,风阿南就生长在那,村子的人大多姓徐,外来人姓少,风阿南私底下听娘亲说,他们这一家是从武城来的。
风阿南活泼好动,自幼性格豪迈,喜以大姐自居,一头短发打遍了村子里与邻村不服她的男娃女娃,十足的野孩子一个,自从八岁那年父亲被征召从军之后再也没回,家中娘亲根本照看不住她,十五岁那年让她跟着村里头的人去给大户人家的小姐陪做女红,不承想没两日就将人家府上的人给打伤了,被人送进了知事府,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了已是大人物的鱼老大裘青山,被收下做了义女,此后水雾城便多了阿南姐这么一号人物。
从大牢内出来的风阿南,满脑子都是米商黄世仁对她说的那些话,她不愿相信,所以她焦急的带着跟班石头就往望江茶楼赶,她并未多想,而知事府这么轻易的把她给放了出来,这位大大咧咧的阿南姐倒是没有多想。
城中谁都知道,鱼老大裘青山会在望江茶楼宴请四方来客,共贺其大寿,风阿南半路上半买半抢的夺了两匹马,她一方想知道这黄世仁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,另外一方面想告诉义父这黄世仁勾结了城尉恐意图不轨,要做好防备才是。
此时的鱼老大早已在城北的那处宅院给躲了起来,风阿南到望江茶楼自然是扑了个空,倒是里面的宾客该吃吃,该喝喝,丝毫没有觉察到鱼老大的离开。风阿南心里头以为义父应该是回了府中,又带着石头急匆匆的从茶楼内出来,华灯初上,暮夜降临。
“阿南,不对劲。”
刚出茶楼,始终沉默的石头,突然开口说话,很多人会以为这个沉默的石头是个哑巴,根本不会说话,阿南姐自小与他一同长大,十分了解他的秉性,这石头就是不愿开口,除非万不得已,不然也不会被人从小叫着石头,脾气也是跟石头一样硬。
“有什么不对?咱们快去回府去,不知道这个黄老贼究竟想要做什么。”
石头拉着她让她慢下来,皱着眉头缓缓说道:
“今天是鱼老大的寿辰,鱼老大人都不在,而且平日里叫得最凶的鱼叉居然也不在,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。”
“你别疑神疑鬼,义父手眼通天,是水雾城的鱼老大,谁敢在这个时候闹事?别多想了,我们赶紧回府上去看看。”
风阿南倒是一根筋,觉得是这石头杞人忧天,上马就要往裘府赶去。
还没有走出两步,有一个小孩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,怯生生地说道:
“这位姐姐,你是要去找你义父吗?我知道他在哪儿?”
“小屁孩,是谁叫你来的,赶紧快说!”
阿南姐手底下有一班人供她驱使,这些年跟着鱼老大倒也有几分凶神恶煞之色,这小孩童哪里见过这阵势,哇的一声大哭起来,就往人群中跑去,从他的手中掉落下一张纸条,阿南姐赶紧下马捡起纸条,上面写得就是那个宅院的地址,风阿南这个时候有些迷茫了,她不知道现在究竟往哪里走。
城北宅院处
鱼老大生性多疑,这个地方是他从一个死人的手里接过来的,这世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里的存在,他独自一人驾着马车进了院子,便把门给反锁上,他并不急着走,他在城中有不少的耳目,他有的是办法与他们取得联系,鱼老大想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,安逸的日子过久了,鱼老大甚至有些还念当年那种刀口舔血的日子。
当当
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。
鱼老大大惊,将袖中的匕首给拔了出来,脚步轻盈地走向门前,沉声道:
“是谁?”
虽然里面的男子故意沉着声音,但风阿南还是能听的出来是她义父的声音,见他安然无恙,惊喜道:
“是我,阿南,义父,你没事吧?”
里头的鱼老大并没有急着把门打开,也没有一丝惊喜,反倒是有些不安与恐惧,这些年他虽是有所图谋,但他对风阿南就视如己出,如是她都背叛了自己,任鱼老大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走过来,也得受重创,他依然沉声道:
“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?外面发生了什么事?”
“我被知事府的人给放了出来,然后去望江茶楼找你的人,没有找到,有一个小孩手里有张纸条写下了这的地址,说你在这里。”
鱼老大沉默了一会儿 ,心里暗道:这个地方已经暴露了,再待下去就危险了。
“阿南,门外就你一个人?”
“还有石头。”
鱼老大偷着门缝,看了一眼,确实只是他们两个人站在外面,然后缓缓的把匕首收了起来,把门打开。
“义父!”
院子内并未掌灯,有些漆黑,风阿南只能借助街头灯笼微弱的光芒,看到鱼老大素来沉稳的脸色此时有些难看,甚至苍白。
“发生什么事了,您怎么会在这里?”
风阿南觉得今日的鱼老大并不像往日那般慈爱,她看着有些恐惧,瞬间就浮现出黄世仁在知事府大牢内与她说的那些话,一旁的石头往前靠了靠,跟班石头从未相信过总是以一副慈爱示人的鱼老大,尤其是当黄世仁说出那些话,他的防备之心更重。
“这水雾城恐怕是要风云变幻了,阿南,你是否愿意跟义父一同出城?”
“当然愿意,义
父带我恩重如山,您去哪儿,我就跟您去哪儿。”
风阿南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,这倒是让鱼老大有些许的安慰,毕竟多么些年没有白白疼爱她。可这风阿南是个肚子里藏不了话的人,她随即又道:
“义父,我听人说过一事,不知道是真的假的,希望您能告诉我。”
“什么事?”
鱼老大这个时候准备上马车,他在担心能不能出了城,恐怕今日这是知事府大人必有授意。
“有人说,义父认阿南做女儿,是为了日后想纳我为小妾,替你传宗接代!”
“什么?你这是听谁说的......胡说八道...”
鱼老大又怒又惊,这事除了那位高人,就知有他一个人知道,从未跟人提及过,她怎么可能知道。
“义父...难道这是真的?”
素来大大咧咧的风阿南见这鱼老大做此反应,整个人往后退,过往的种种,让她窒息,甚至恶心,她把鱼老大当做第二个父亲。
“阿南,这谣言素来已久,都是外人乱传的,你宁愿相信他们也不信义父?”
鱼老大这个时候冷静下来,往阿南这里走过来,尽量用平稳的语气让她相信,可这风阿南像受惊的小鹿,一时间难以接受,也难以相信,眼前这个对他可谓是疼爱有加的人,居然是有如此险恶的用心。
“阿南多谢义父多年的栽培,此后咱们一刀两断!”
风阿南如何可以忍受得了如此残忍的现实,拿起手中的刀将衣袖隔了下来,丢在他的前面,带着小跟班石头夺门而去。
鱼老大失魂落魄,多年的盘算居然落了空,可是如今最重要的是保命,只有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,再一次走上马车,准备去城中设下的暗柱,让他们掩护他出城,只要到了定西侯府,这里的一切就可以扭转。
这个时候大门再一次被人打开,鱼老大以为是风阿南去而复返,可传来的是一阵熟悉的爽朗笑声:
“裘兄,别来无恙啊!”
鱼老大瞳孔巨缩,失声惊道:
“黄世仁?!”
米商黄世任带着一群黑衣人手持火把走了进来,他身边跟着的赫然是鱼老大的义子鱼叉:
“义父,孩儿祝您大寿,明年这个时候多替您烧点纸钱!”
鱼叉脸上的这道疤痕,在火把的照耀之下,格外的阴沉,还有小人得志的张狂。从马车上下来的鱼老大看都不看他一看,死死的盯着黄世仁道:
“今日之事,要是知事大人与城尉大人知晓了,恐怕你也难辞其咎吧,黄世仁,这七行五市也不是那么好拿的!”
鱼老大知道此刻只能拖延时间,期待奇迹的出现,一脸嘲讽道。
这些话仿佛让黄世仁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过往,脸色稍变,又恢复那笑眯眯的样子,朝鱼老大行了一礼:
“裘兄这是什么话,今日小弟是特意过来替您贺寿的,别无他意哦!”
“裘青山,别装模作样了,今日就是你的死期,谁也救不了你。”
被两个人无视的鱼叉,心里头的愤懑再也按捺不住,抽出刀了。
“你这个废物,还轮不到你在这说话!”
事到如今,鱼老大倒也恢复几分枭雄之色,目光狠厉的呵斥他。
身为他的义子,不满鱼老大将他当成一个傀儡一样已经很久了,在整个裘府,他甚至还不如那个风阿南臭丫头。明面上让他掌管着东集市与菜行,可是那里都是鱼老大自己的亲信,他根本说不上话。可这鱼老大纵横水雾城已久,这一番呵斥,竟让他吓得连连后退。
黄世仁心里头嘲笑鱼老大,不仅连个子嗣都未曾留下,还收养了这样吃里扒外的畜生当义子,不过这都与他无干,黄世仁只是知道,今晚过后,整个水雾城的七行五市只有他一人而已,于是他笑道:
“看来裘兄是有话要与你的义子相叙,那黄某人是不是应该先行告退才是?”
鱼叉也不知道这黄世仁肚子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,他等不起,要是今日没有把鱼老大按死在这个宅院里,死的便是他,他着急道:
“跟个死人废话什么!”
拔出刀便冲了上去,黄世仁并没有阻止鱼叉,但是也没有点头,那些黑衣人全都没有动。
鱼老大拔出匕首,两个在地下淌血之人,开始交手,每一招都是朝要害去的,没有半点花哨,拼的就是眼里和手上兵器的反应。鱼老大此时心里头有着说不上的悲凉,义子鱼叉所有的手上功夫都是他手把手交的,如今却来对付自己。
黄世仁一脸惬意的看着两人在那殊死搏斗,鱼叉虽然年轻力壮,可毕竟心浮气躁,被鱼老大抓住一个破绽在他的另外一边脸上又划上一刀,好在他反应够快,躲避及时,才没有毙命,可也是划出个大血口。
鱼叉推到黄世仁身边,怒道:
“你们还不出手,让这个老家伙翻了身,大家都得死!”
黄世仁瞥了他一眼,冷冷的道:
“时机未到。”
“还等什么时机!”
鱼叉捂着脸上的伤口,气急败坏。
这个时候,又有黑衣人走了进来,说道:
“风阿南已经出城了。”
迟迟未曾
动手的黄世仁显然就是在等待这个消息,他这个时候又漏出了笑容,淡淡道:
“裘兄,你可以安心上路了。”
站在一旁的鱼叉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,他反道:
“你怎么可以把那个疯丫头放走?”
“你要是再多说一句,我把你也给杀了!”
黄世仁彻彻底底的受不了这个蠢货,目光冷冷的瞪着他说了这么一句。
“黄世仁,你真是好生的算计,我裘某人此前真是小瞧了你,你想把弑父的罪名全都按在风丫头的身上,厉害,歹毒!”
黄世仁见这鱼老大,濒临绝境但并没有太多的慌张之色,心里头有些不安,看了一眼,不远处客栈的灯火依然亮着,放下心来!
“裘某人有一事不明,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?而且你是如何得知我收养风丫头是让她给我传宗接代?”
鱼老大眯着眼,盯着他,想从他的目光之中看到答案。
黄世仁见大局在握,亦想成全一下昔日的老对手,于是他说道:
“裘青山,打败你,我只需一人,我供养他十年,他只需为我做两件事,其一就是在八年前到你府上替你诊病!”
“原来如此,原来如此!”
听完这话的鱼老大彻底有些失神,这黄世仁居然从八年前就开始谋划今日一事,原来是背后有高人指点,当初来裘府诊病的正是黄世仁一直供养的黄衣门客。
“事到如今,其实并不是你不能生养,你府上的夫人我全部动过手脚,而且为了确保稳妥,我还让高人在你身上也种了符,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后!”
听着黄世仁淡淡的和盘托出,鱼老大目光中的怨恨,也难以用言语形容,就连一旁的鱼叉也感觉到阵阵阴冷,这两人之间究竟有多大的仇怨才会如此。
“黄世仁,你就这么确信,就凭你这几个人可以杀死我?”
鱼老大这个时候突然笑了起来,从他身上冒出一阵黑色的光芒,鱼老大处心积虑一直等到众人最放松大意的时候,黑色的光芒是从他双手捧着的布满小圆孔的大木球上面散发出来的。
“法器?”
黄世仁有些不确信道。
“你倒是识货,压箱底的东西,被你给逼了出来。”
鱼老大脸上漏出一丝诡异的笑容。
“放!”
随着他的话落,从大木球里射出一道道类似短箭,黑衣人赶紧挡着黄世仁面前,拿剑格挡着,可是这短箭有源源不绝之势。
噗噗,不时有人中箭倒地,黑衣人们带着黄世仁往门外退,叛徒鱼叉身重数箭躲到马车后面,不知死活。
形势急转直下,原本处于绝境的鱼老大手持这个怪木球竟掌握局面,从木球之内短箭越来越来,这些由元气凝结而出的箭矢犹如实质,转眼间黑衣人全部倒下,只剩下黄世仁一人,鱼老大让手中的球停了下来,他有些得意的笑道:
“黄世仁,就机关算尽又如何,我裘某人能在水雾城活到今天,自是有所凭仗!走好!”
从木球的圆孔内同时射出十数个根短箭,呼啸朝黄世仁袭来,就在他准备认命的时候,有个黄色的身影在他面前,此人一身黄衣,身上散发出蒙蒙清光,仙风道骨,一挥手便将这些短箭撇散开。
“先生,您来了!”
黄世仁鬼门关上走了一遭,长舒口气,朝黄衣门客大行一礼。
鱼老大来不及说些什么,拼命的催动着手里的法器,那些短箭疯了一样朝黄衣门客袭来,可是全都被那一层清光给挡住。
“唉!”
黄衣门客信手一招,一条光带缠住鱼老大手中的大木球,没等他做任何反应,一股巨力袭来,大木球从他手上被夺了去。
黄衣门客拿起这个木球看了看:
“精巧绝伦,匠心独运,这个东西名曰千机变,是定西府王老所造,怎么可能会到你手中。”
鱼老大见他一语点破这法器的由来,心想今日恐怕在劫难逃,一脸绝望的坐在地上,朝黄世仁问道:
“黄世仁,你想要七市五行,我都可以给你,留我一条命?”
“留你一条命?二十年前,你可曾留给北街市鱼档黄老汉一家三口的命?”
黄世仁再也不能够淡定自若,咆哮道。
鱼老人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个人是谁,知道是来寻仇的,再无身还的机会,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然后闭上眼睛,一脸求死。
“唉!你我本无冤仇,可有人要你死。”
黄衣门客答应了梁阿福一定要这个鱼老大死去,手指间元气勃发,欲要了结此人。被黄世仁出言阻止道:
“先生,莫要让您这么高贵的人沾染这人的血。”
黄世仁拿着一把刀,走到马车后边,踢了一脚不省人事的鱼叉:
“别装死了,你去了结他。”
鱼叉腿脚发抖,身上还有箭矢,缓缓站了起来,托着刀,走到鱼老大跟前,手起刀落,水雾城从此再无鱼老大,再无裘青山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