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马车上,小鹄见身旁的柳儿脸色发青,一直不语,问:“柳儿,你怎么了?脸色怎这般难看,哪里不舒服?”
“不,娘娘,”柳儿摇头摆手:“奴婢只是想起那被打得血淋淋的女子,心里愈发不安。我与她同是从宫里出来的人,在宫里时,命就握在主子手里,被送去当妾后,命还是握在人家手里。一旦出了事,宫里那原来尊贵的主子也保不了自己一辈子……我觉得有点……可怕……还有唏嘘……”
芙蓉握住柳儿的手,笑道:“这还不简单,你直接嫁与人为妻就可以了。到那时就只有你这正头娘子说话的份,你来当自己的主,还主着下面人的命!”
柳儿还是愁眉不展:“做妻?别说我是个婢女,要做个正妻不容易,即便真有这个福气当了正头娘子,也未必有那能耐跟其他女人斗个你死我活。你看甄家夫人就清楚了,半生跟这种下作女人做姐妹,都一把年纪还要为他们的肮脏事收拾残局。以前我认识的甄夫人可是个爽朗聪明的人,今日见着她也为这种事一直犯愁,可见这种日子,真不容易过的。”
见柳儿那般忧心,小鹄淡淡笑道:“甄夫人方才貌似字字在为自己诉苦,抬高了别人,实质她才是最会算的那个。”
柳儿顿时傻了:“娘娘……您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“若非事先洞悉了小妾有丑事,若非事先派人跟踪了,也不会有甄大人跑去客栈当场抓奸的那幕。你以为,那两个美娇娘都是蠢货吗?要美貌有美貌,要青春有青春,要才智当然也是有才智的,可甄夫人却能以一敌二那么多年,位置屹立不倒,你们以为这只是靠运气吗?能教导处如此端庄聪慧的月蓉姐,足见甄夫人料理宅内的那番本事。”
柳儿轻声问出心中问题:“这么说,甄夫人其实是在……装……的吗?”
小鹄淡笑道:“其实人人都会装,但是能装那么多年而未被识破,这才是高明。今日甄夫人也说过了,她并非多大能耐,只因一信念:生存。不管宫里宫外的人,大家也只是为了生存而拼。她一个女子也如此。”
柳儿脸色稍微便好了些:“奴婢算是明白了。可那女子,怎么说也是可怜了点,随便发卖出去就好啦,何必非要卖到崖州那地呢?谁都知道那可是重犯流放的荒凉之地,那边的窑子都是给……”她都不好意思说下去了,众所周知,崖州这地方,乃是重犯流放之地,那里的窑子几乎都是为当地官差服务的。命好的犯人有金钱疏通下,也能享受这温柔乡的服务。可见,去了那里,可是比贱奴更低下。柳儿觉得这惩罚也未免残忍了些。
“可怜?”小鹄只淡笑道:“可怜之人自有可恨之处,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。你又能看透多少?不要为可恨的人浪费自己的怜悯之泪,更不能为这种人而埋没了自己的良心。本来做了人家的妾,就应安守本分,可她却做了这种事,就只能说是自作孽,不可活了,怨不得人。”
柳儿和芙蓉点了点头,异口同声道:“奴婢受教了。”
“不止你受教,我这趟也受教了。甄夫人的这番阵仗,摆明是故意做给我看的。”
“娘娘是不是想多了,?不是咱们碰巧撞上了这一幕吗?”
“你没听见甄母说昨日就禀告了宫中两位娘娘了吗?那她昨日归家时就应当马上就把人卖出去,免得夜长梦多。却偏偏拖到今早才才把人办了,准是昨晚看到我们的拜帖,才把好戏留下来让我们看到。”
“可为何呢?”柳儿不明。
“无非是要教我在朝里朝外如何立世的道理。首先她要我懂得一人的言行可关系到全个家族,不能随性而行。其次也告诉我,并非所有人都怕了姓戚的。简言之,就是戚贵妃身边的人,也是可以照办。甄夫人怕是以为我会因为王爷开罪了戚贵妃而有所畏惧,便借此教我理直气壮地去面对,没什么可怕的。即便戚贵妃再盛气凌人,身边的人犯了事,还是能按照王法来办。而她本人……也不例外,就看迟早了。”
“说是这么说,可要跟戚贵妃硬碰硬,非容易。”
“所以不能碰硬,只能碰软的。王爷不就从她那不中用的皇子上下手了吗?而且,甄夫人也告诉了我,朝堂可不是姓戚的独霸一方,还有太傅与戚太师抗衡。”
“娘娘你怎知太傅就是跟戚太师对着干的?”
“你没听甄夫人说,太傅直接来与戚太师抢新娘子吗?有这般胆识,证明他与戚太师是势均力敌的两大势力。”
芙蓉惊呆看着她:“娘娘,居然得知了那么多。”
“还不止呢,如今宫里最风光可是太子妃,听甄夫人的意思,这可是个不好惹的角色。”
柳儿懵了:“奴婢也见过这太子妃,她人是挺和善的,也好说话。方才甄夫人也在夸她啊。怎么娘娘觉得她就是个不好惹的呢?”
“两年里,那位梁家姑娘应该对这太子妃出手了许多次,可如今太子妃还活着,还能与梁家姑娘和睦相处至此,可见她不简单。而能对所有人都这般吃得开,要不她就真个天生的好人缘,人见人爱。要不就是个城府极深的人,而且,手段极为了得。”
柳儿诧异道:“娘娘不说,奴婢还真没想过呢。”
小鹄悠哉道:“不管怎样,我还真想会会这太子妃!”
小鹄先让车夫在白家布行所在的街道绕了一圈,稍稍看了一下,然后便到了白府。
白家大娘子丁氏一见到王妃就甚为热情,直接拉她到内院客厅,如久违的故友一般款款而谈。她早从自己的母亲,也就是丁家老太太那儿收到了信函,大致对这位外族嫁来的王妃也颇为了解,所以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,她可是清楚的很(当然,这是她自以为清楚而已)。
丁氏就是个话唠子,嘴巴一张开,就没停下过,先是把小鹄的宅内事八卦一通后,便开始说她的福气了:有个不纳妾不收通房的好丈夫,有个英俊潇洒又忒本事的儿子,当然后者说得更多,从白夜华出生到现在,发生过什么“奇迹”以及“优秀”故事,无一遗漏地全告诉了王妃。
小鹄端着个茶碗吃着茶,静静地听着,也仔细打量着白夫人,明眸皓齿,容光满面,精神爽利,完全不像是五十岁的人,怎么看也最多三十出头一般。
小鹄心里分析道:要不就是天生丽质的人,衰老得特别慢;要不就是心境好,青春由心发至外表;要不就只能是白夫人太会保养了,毕竟还是个首富的太太嘛!
小鹄觉得第三种可能性比较高,古往今来,哪个女人都爱美,都愿意把钱花在护肤美容上,尤其是有钱的阔太太。总结下来,白夫人就是跟丁老太太长着特神似的贵妇美貌,只是白夫人应该就是丁老太太的年轻版本了。
听着,瞧着,小鹄不禁觉得白夫人说话时,声如王熙凤,言如谢道韫,感觉是文学上的另一一种享受。不过,与其说白夫人是在说给自己听,倒不如说是给自己身边两个丫头听的。因为她发现,白夫人那双眸子不时往柳儿和芙蓉身上瞄着,不经意间露出满意的笑意以及微点头。
很明显,这是选媳妇的做派!小鹄心里暗道:为了自己儿子的终身大事,白夫人可是一眼关七,凡是未出嫁的姑娘她都绝不放过,婢女也不例外了。
一下子,白夫人的话题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:“娘娘,我听丁安逸那小子说,你府上可是有位与翊王打得难分难解的丫头,不知是哪位呢?今日可有同来?”
这三公子还挺行的嘛,早上才到白家,没一个上午,白夫人就知道了芙蓉与翊王打过的事。
小鹄苦笑了一下,对芙蓉点了点头。
芙蓉便站出来,很有礼貌地向白夫人福了个礼:“奴婢芙蓉见过白夫人,方才夫人提到的那个丫头,正是奴婢。”
白夫人一时兴奋起来:“喲,长得忒可人的!我在皇都住了三十年,什么奇人都见过,就是没瞧过懂功夫的小姑娘,你能不能耍两招给我开开眼?”
芙蓉有点为难地看着王妃。
王妃本想说些托辞的,可没开口,白夫人又朗朗道:“不用拘谨,尽管耍我看看就可,若嫌这里太小了,咱们出去大院吧。哦,对了,有个对手才好看吧,那我就给你找个对手来!”然后她跟身边的一个老妈子道:“你去把二虾叫过来。”
见夫人一个劲的自顾自说,小鹄完全没法开口,柳儿和芙蓉更是无语了。
没一会,二虾来了,纳闷老夫人这趟又不知想到什么玩意了。
白夫人笑着跟他们说:“二虾可是跟着清真观那位道长学过几年的拳脚功夫,虽比不上军中兵将,平日里也是个好帮手。芙蓉姑娘,你就与他切磋两招,过过手,让我好见识江湖女侠的英姿嘛!”
刀子都架在脖子上,小鹄真无法子了,只好对芙蓉轻语:“只是过过手,表演给夫人看,用两三成即可,别太较真,要真输了也不打紧,应酬而已。”
芙蓉也只好从了。
不一会功夫,他们便坐到大院的树荫下,几个丫鬟在身后扇风,面前还摆着几盘冰镇的水果和甜品,边吃边欣赏这场武艺切磋。
可小鹄又发现这白夫人根本没注意看他们的打斗,而是把心思落在一旁的柳儿身上。
白夫人把柳儿拉到自己身边,双眼闪闪发亮,如发现金山银矿那般:“这姑娘怎么称呼?到了及笄吗?”
“奴婢柳儿,下月就到及笄了。”
白夫人更欣喜了:“这年纪正好,可有说过人家?”
“说人家?”柳儿一时没反应。
白夫人马上问王妃:“娘娘,难道您还没为这姑娘物色婆家吗?”
小鹄学着甄月蓉应付媒婆的那招道:“不急。柳儿尚小,我与王爷想慢慢给她筹划好。更何况她也是皇后宫里出来的,其终身大事更不能草率。”
“哟!”白夫人惊喜万状:“原来柳儿姑娘是在宫里长大的,怪不得我第一眼瞧你就倍感贵气端庄,与寻常丫头很不同……在皇后身边养大的人就是不同凡响。”
白夫人说的倒一点都不夸张,因为小鹄第一次见到柳儿时也有同感,外表以及气质上都比其他婢女要优胜许多。这也正常,始终柳儿身上流的可是大夏皇室的血。
在外面大厅,白夜华亲自招呼王爷:“王爷来得还挺早的嘛!”
炎月淡定地吃了口茶,慢条斯理道:“已在甄府坐了好一会才过来这儿的。三公子不是一大清早就跑来你们这儿吗?人呢?”
“在内院里头,好像说想看点精彩的,拉着我娘说了会悄悄话,不知打啥鬼注意。对了,王妃也在里面与我娘在谈得正欢呢,你不进去吗?”
“里面既然热闹,我就不去扫兴了。我可是冲朝晖你来的。”
白夜华侧着头睨着他:“冲我来?你怎么回事,当了王爷后,要求怎这么多?”
炎月讪皮讪脸道:“没办法,成亲后,我可要开始养家了,自当凡事都要省着了。你们白家可是富甲天下的,才不会与本王计较这些鸡毛蒜皮吧!本王想看看你这儿有没有上乘的玉石。”
白夜华精明一辈子,却就总被这二皇子随手拿捏,都是拜了把子,也只好认了这兄弟。
他故意摆出个当家的严肃样:“玉石?白家的玉石行里最近确也来了些新货……”
炎月无视他的正经姿态,忙道:“那就让我去挑个吧,顺带让你玉石行的师傅给我点雕刻工具!”
白夜华狐疑地看着他:“王爷啊王爷,你这次又想做什么来着?”
“甭管那么多,照我做就是了!”
白夜华忽想起什么,阴笑道:“对了,你曾说过以前亲手雕刻了一枚玉戒指的,好像是送给了蓬莱那位小姑娘。我没记错吧!难不成你又想用这招锁住娘娘的心?”
炎月没回答,只嘴角一笑,端起个茶喝起来。
白夜华知道自己说中了,便趁机问:“你不是在等着哪日老天爷会让你再去一趟蓬莱吗?然后再见到那位姑娘?”
炎月不以为然地笑了笑:“现在不用了。”
白夜华以为他是想通了,笑道:“也是,如今你都有了王妃,其他就不要再想了,好好对人家才是正道。人啊,还是要安于现实才是正道。其实现在算来,那蓬莱姑娘如今年纪都不小了吧,即便你再遇到了她,可能人家都嫁人了,你也是没戏的。”
炎月神秘地对他说了一句:“的确是嫁人了。”
这话令白夜华似懂非懂,想追问时,一个下人来问:“夫人遣小人来嘱咐公子一声,中午要留在家用膳,别往外跑了。”
白夜华笑道:“不就王爷夫妇来吗?何必如此紧张?一餐饭而已,我待会儿还要去玉石行看那批新货呢。”
那下人忙道:“夫人说了,一定要一起在这儿尝尝王府里丫头的手艺,夫人还派人去码头喊老爷回来吃饭呢。”
炎月一惊,有股不祥预感:“我府上的?到底是哪个丫头?”
下人道:“是叫芙蓉的姑娘,因为方才她跟二虾切磋,后来败了,夫人就让她给大家做一顿吃的。”
果然!炎月无奈地捂着双眼摇了摇头,然后吩咐身旁的阿泰:“阿泰,你赶紧去附近的酒楼,哪家都可以,随便找个好吃点的,跟掌柜的订一桌子他们的招牌菜,让他们正午时分送来白家,找本王要钱便是。”
方才一直没听懂白家公子与炎月说的什么蓬莱姑娘,每回他们说道蓬莱,阿泰都是像现在这样蒙蒙的,不知所云。
不过,炎月这个话,阿泰倒是听懂了:“小人这就去。”他便匆匆出去了。
白夜华脸色不怎么好看了,用怀疑的目光盯着炎月:“这位王爷,您难得这么阔绰哦!难道你们这丫头……”
炎月一脸讪讪:“这个嘛!也是为了大家的肚子着想。免得中午大家啥都没得吃就不好了。”
白夜华惊讶道:“难道这芙蓉姑娘做的菜难以下咽吗?”
炎月只好直接招了:“你用‘难以下咽’四字,不足以形容她的破坏力。因为要这丫头下厨房只有一个结局:没得吃。”